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陆拾壹章、云歌诗会:琴帝(逐鹿)(1 / 0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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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片草地其实非常宽阔,足够琴士们在其间举办一场非标准场地的足球比赛,但仍有几个黑巾缠头的护院嫌面前人群退闪得缓慢,扬起鞭便是一通抽打。可怜春衫单薄,百姓们为了一次免费而高雅的音乐会,忍气吞声地举手护住头脸往后躲避,却有其中一位老妇人吃痛不住,踉跄后退两步,一下坐倒在地,挣扎着竟是爬不起身来,结果换来更凶狠的拳打脚踢:

“老贱驴!赖在此地作甚?没得玷辱了琴士们的尊体!还不速速滚出去!”

“住手!”

花忆蝶眼尖,目睹了约五丈开外的这一幕,实在忍无可忍,指着斜对面破口大骂,急促呼吸外加两道鼻息汇成的愤怒气流,直激得面上遮着的轻纱如旗帜般飘扬:

“不许打人!你们也是有娘生有爹养的,欺负一个老太太成何体统?谁再敢动手试试,我让你明天提个破碗上街要饭!”

高调的行为,张扬的态度,正义的呼声,瞬间震惊了全场。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,花忆蝶已气呼呼地不顾身边兰竹两婢的劝阻,推开横亘在中央的两行琴士队伍,大步走向事发现场。

琴士多属文弱之流,冷不防之下,被花忆蝶纷纷推得东倒西歪,还要手忙脚乱地护着怀中抱着的视若生命的匣中琴,顿时原本整齐庄严的队形被一下打乱。有人下盘稳健些,打了个趔趄站定,哼了一声正要说话,却见一阵风过,吹起花忆蝶的面纱,俏靥含嗔的模样如槌重击在心头,不由得竟是痴了。只呆呆地抱着琴站在那里,仿佛忘了来此的目的,方才的愠意早飞到了九霄云外。

花忆蝶却没管那么多,走到那几个护院面前,冷冷道:

“让开!”

不知是为她的美貌所惊艳,还是为她的正气所震慑,护院们怔怔地一时无人出声。花忆蝶自顾自地扶起那位老人:

“老太太您没事吧?”

“使不得。小姐,使不得……”

那老妇双目无神,只一边瑟缩着不敢让她触碰,一边喃喃地说着。皱脸上写满了痛苦与苍桑,看得花忆蝶心中一阵抽痛,继而是无边的怒意涌起:

“你们这些——”

“表妹不可,她是遗雍。”

两位表哥不知何时已来到身边,雪东鸾的表情异常严肃,就连一向喜欢嘻闹扮俏的月重楼,也收起了笑容。

花忆蝶一楞,定了定神再扫视老妇,以及她身后的那些人。他们虽混杂在人群中。与其他平民仿佛,但衣衫褴褛,面有菜色,神态中也没有那种身为天启子民的存在感。护院的鞭子,绝大多数都长了眼睛似地。落在他们的身上。

她有些懂了。

但在心中,真的想大声疾呼:

“一样是天启人,为何要作此亲疏区分?!”

但是,眼前她却无能为力,只能默默地点头,默默地看雪东鸾冷冷吩咐护院:

“今日斗琴之会,乃是风雅之事,你们书院既是敞开了门,与那庶民同乐,总也要有个大度些的样子。这老妪着其家人立即送走,其他遗雍也不要太过为难了。着他们立于场外,不逾矩便是。”

那几个黑头护院虽不清楚雪东鸾身份来历,但见他气度雍容,不怒自威,知道面前这位必不是普通世家公子,哪里敢再说个不字,当前唯唯诺诺一番,复向人群中喊问了两声。这时才有两人怯怯挤出人群,声称是那老妇的街坊舍邻,将她搀着,一同黯然离去。

花忆蝶看着他们的背影,心中沉甸甸地像压了块大石:

有朝一日我若有能力,必将改变这种不平等的现状,让每一个人,都能抬首挺胸,共浴在阳光下!

曜土777年,天启214年春,云歌诗会上的最后一个项目:斗琴之战,便是以这一景不甚融洽的入场式,拉开了帷幕。

既称斗琴,便与其它比赛方式迥异,采取擂台战方式,没有评判官,只是象征性地设了一名听局,由选手对坐比拼琴艺,输赢的判定完全是靠双方的自觉。当自己的琴音被对手的旋律所掩袭得曲不成调,黯然失色,便应选择按弦、起立告负;或是觉得对手的意境超然,自己无可匹敌,亦可转奏对方的曲子,形成合奏,也作向胜者致敬之意。如果水平不行又赖着不走,则会遭到所有琴士乃至观众的嘲笑。除非有比城墙还厚上三分的脸皮,否则在一片嘘声中继续弹下去,当真是如坐针毡一般。

花忆蝶站在女队之末,正在想这个擂台该是如何打法,便见约二十步外男队中的白衣琴士中站出一名头戴嵯峨冠的男子,不急不徐,步步向这边而走来。

“姐姐,他便是云胜衣么?”

“敢作此开擂之奏,除了他还能有谁?鹤荡山云家的公子,连续三届的琴逐日,拈花书院中第一琴士,未来的大乐琴师……”

花忆蝶记得刚才自己急着去帮那个摔倒的老妇,路过琴士队伍时,好像还推开了此人。现听身边两女作如是窃窃私语,便仔细打量了那云胜衣一番,却没发现他的长相和那个猥琐少主云庆冠有什么相似的地方。只见他面貌清瘦白皙,虽说谈不上俊美,但胜在清爽干净,也还算耐看。此时他已走到两队之间,那个环环匝匝呈同心圆状,排成一圈接一圈的席位间,当仁不让地在正中位置上坐下,身后跟着的琴僮早启开琴盒,郑重捧出一具漆色黑中透红的琴来,端正于案上,再为主人将衣袖以细带扎好,又将衣襟从上至下整理了一遍,为的是以免宽袍广袖误触琴弦,导致效果失真。等到一通忙碌完成,再检查一番后,琴僮方才束手退下。

整个过程中云胜衣始终双目微闭,想是在默想什么。半晌睁开眼,伸手拂上弦。铮地一响,全场顿时整齐划一地安静了下来。

大音希声。

只见他修长的十指如有灵魂的精灵,在弦上轻轻弹动了几下,顿时熟悉旋律响彻全场。一曲耳熟能详的《雪颂》在他的琴音中,洋洋洒洒,流畅通彻,比起花忆蝶手中的那一番生涩难听。当真是有云泥之别。

“呀……”

女队中有人开始轻声赞叹。男队那边,虽听不到他们在说些什么,但从队形出现一些细微波动来看,他们也在为之折服。

又有一名白衣琴士出列。抱琴走到云胜衣面前坐下,点头致意,然后整理好琴具,弹起了另一首庄严的曲子。半炷香之后,那人的琴声便完全被《雪颂》所淹没,他按弦停曲,起身鞠躬示意认输,云胜衣颌首还礼。挑战者也不见有什么沮丧之色,只洒脱地一笑。重新抱起琴。换到云胜衣身侧席位,转而与云胜衣合奏起来。接着,女队中也走出一人,继续挑战擂主。

斗琴进行得极快,男女琴士一一上前。却纷纷在云胜衣面前败下阵来,竟无一人能撑过半炷香的时间,多数白衣琴士——也就是与云胜衣同在拈花学院就读的同学——上场后就直接围坐在云胜衣周围,与之一起弹奏《雪颂》以及后来的其他乐曲,表明自己对其琴艺已是心悦诚服,自动放弃。在这种一边倒的情况下,不多时,出现了这样一幕场景:以云胜衣为中心的一群白衣琴士,作集体共鸣。后来登擂的挑战者,已难作到以众胜寡,凭一己之力,一琴之音,与一班白衣琴士相抗衡了。

虽说从场面上看,这些穿白衣的家伙们多少有些利用人数优势使伎俩,让后来的挑战者无力相争,但毕竟云胜衣的出场那两手是有目共睹。技不如人,外加比赛规则限制,书院外的挑战者们只得带着失落与怅然纷纷推琴、告负、离开。

原来是这样!

花忆蝶终于看明白了:别说自己弱到可怜的水平,此时若没有第二个云胜衣出现,只怕这第四届的琴逐日,又要为他所蝉联了罢?

眼前,男女两队中只剩下两三个人,自己纵然留到最后登擂,凭着突击两天出来的水平,面对这波浩大的白色浪潮,只会被秒杀。

怎么办?

花忆蝶想了一会,示意竹儿抱琴随自己登擂:

最好的防守,永远都是进攻!

……

“弹奏此曲前,我有话要说。”

花忆蝶落座于云胜衣面前,却不拨动琴弦,只平静注视着面前这个强大无匹的对手。

赌你会停!

果然,云胜衣面现一丝异彩,自出场以来,第一次按弦停琴:

“敢问小姐芳名?”

“云歌花忆蝶。”

“此地是作斗琴之赛,花小姐要说的话是?”

“向云公子与诸君讨教音乐的道理。”

“花小姐过谦,既是乐理,请讲不妨。”

云胜衣看上去对自己非常有好感,但似乎对焕州第一美人的名字却并不清楚,应该是个只知埋首苦读的书生,非是纨绔。

让美女对自己有个好印象总是不错的,在云胜衣的带动下,个个或未婚或已婚的白衣琴士均按住弦,含笑点颌向花忆蝶致意,胸都挺得直直。

花忆蝶轻启朱唇,漫声问道:

“请问:何为大雅?何为大俗?”

“这个……”

这个问题倒不难,只是该如何作答呢?

众琴士幽怨地望为首者:都是你,让她开口便论俗雅之道,百年以来,此题可曾有解?

云胜衣也自觉这个话题有些尖锐,但仍微笑道:

“花小姐,初有圣人制礼修乐,教育万民,百世之后,得其清者为士,留浊不去者为庶。论及音乐,所谓大雅,乃是士人之乐,而大俗,则是市井乡间所流传的俚音小调,万万入不得庙堂的。”

“哦,是么?”

花忆蝶迷人一笑,云胜衣不觉陶醉:看来我所言不错,美人为我所折服也。

忽听得花忆蝶道:

“错了。”

“?”

如三伏天冷水灌顶一个激灵,云胜衣楞了一下。

“敢问小姐,胜衣何错之有?”

“先有人,后有圣人出。唯万民创建百业在前,圣人方能不愁衣食,有时间有精力去修制礼乐。音乐来源于生活,取材于人民,最终升华至艺术的高度,如农民劳作时的插秧号子,樵夫伐木时的靠山调。大雅即大俗。大俗即大雅,雅俗本是一回事。”

“花小姐,即便如你所说,为何今日满座白衣。皆为名门雅士,而那些耕田砍柴的,却只能在场外旁听?”

说得真好,正中下怀,还怕你不起这个话头呢,花忆蝶拍拍手:

“这也正是我所想的,今日,我权为大俗之乐作一番演奏,同时——”

她顿了一顿。纤手轻扬。指向场边民众:

“也要邀请他们一同来唱此曲。”

“山野村夫也识五音?花小姐请勿玩笑。我们现在是在斗琴,不是在对牛弹琴。”

一个白衣愤青说罢,自我幽默,先呵呵笑了起来,却无甚同侪捧场。

“灵不灵。当场便知。”

花忆蝶胸有成竹地道,她随即取出几张写好字的纸,分交给竹儿、兰儿和雪东鸾,先哼唱了第一句的头三个字,再吩咐:

“你们都去场边,按首句歌词,各找一位嗓子或粗壮、或沙哑、或苍凉的人过来,要男的,识字的最好。”

竹儿、兰儿应声拿着纸去了,雪东鸾迟疑地问:

“这个,表妹,若是嗓子粗,唱起来岂非如同杀猪?”

“不懂别问,快去。”

花忆蝶哪有心情与他解释,只挥手让他赶快做事。雪东鸾无奈地叹口气,走到场边,左手纸一扬,右手点一个汉子鼻尖:

“你,照词唱一句来听听。”

“啊?小的不,不会唱。”那汉子拼命往后缩。

“无用,下一个,你来唱。”雪东鸾的食指调整一个角度。

“@#¥%!!!……”

雪东鸾听得头皮发麻,连忙打住:

“行了,够难听的,就是你了。过来吧。”

不多时,三个百姓来到场中,一个矮墩墩少年,一个颤巍巍老汉,一个瘦精精中年汉子。三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,忸怩不安。

“不要怕,唱一回每人一两银子。”

花忆蝶第一句话就让三人吃了颗定心丸,一两白花花的银子!就算脸丢尽了又如何?豁出去了罢!

加上那温和美丽的笑容,仿佛蕴藏着一种冶愈不安的力量。

“第一遍,我唱一句,你们跟着唱一句。”

叮叮咚咚不成调地弹了一遍,花忆蝶额头见汗,跟唱的嘴歪眼斜。

白衣琴士们多数笑得东倒西歪,少数几个识货的却已暗暗惊异起来:

这曲,好生奇特!

雪东鸾听了一遍,点点头,上前道:

“表妹。”

“我现在忙得很!”

他知道她是为了那老妇的事在与自己赌气,也不理会她的态度,只自顾自地说道:

“你这支曲子我已记得,你的调门低,带不起他们,容我来罢。”

说着便面朝三人:

“一人再加五两银子,随我一起唱:”

说罢随着当场引吭高歌:

“沧海笑,滔滔两岸潮,浮沉随浪记今朝。

……”

一遍,又是一遍,琴曲由生涩而熟稔而流畅,合唱由跑调而跟上而自然:

“……

苍天笑,纷纷世上潮,谁负谁胜出天知晓。

……”

草根演唱三人组不知不觉唱到了一处,勾肩搭背,面露壮怀激烈之色。

不知何时,白衣琴士们笑声渐渐停息,有的已面露肃然,听那古朴的乐声悠扬:

“……

江山笑,烟雨遥,涛浪淘尽红尘俗世知多少。

……”

竹儿兰儿和梅儿也在场边一边拍手一边唱:

“……

清风笑,竟惹寂寥,豪情还剩了一襟晚照。

……”

叮咚之声又起,几个琴士在热血澎湃下,不禁击弦相和:

“……

苍生笑,不再寂寥,豪情仍在痴痴笑笑。

……”

到了最后,已是全场白衣如雪,琴声四起,场内场外一起放声歌唱:

“啦啦啦啦啦……”

一遍又一遍,花忆蝶不知弹了多久,终于停指,一阵火辣辣的疼痛从指尖传来。

唉,擦破皮了。

花忆蝶哀怨地想。

再看四下,琴士们齐齐按弦,歌者们个个停唱,炽热的目光纷纷投向她。

此刻,再不是惊艳的、甚或有点淫邪的眼神。

只有尊敬、崇拜与对音乐的信仰。

半晌,云胜衣的声音微带颤抖地响起:

“如江海浩瀚,一泻千里,气势淋漓。真是……此乃何曲,花小姐可否告知?”

“笑傲江湖曲。”

“笑傲江湖曲,笑看峰峦,傲视沧海,散淡于江湖,好一个笑傲江湖。”云胜衣喃喃道:

“大俗即是大雅,胜衣今日真正受教了,花小姐,”

他站起,向花忆蝶郑重一躬:

“请受云某一礼。”

花忆蝶手忙脚乱想爬起来还礼,才发现长时间这样端坐于席,两腿已经麻得没了知觉。云胜衣急忙阻止道:

“花小姐不必谦辞,为此一曲笑傲江湖,小姐实受之无愧。”

“花小姐,也请受陈某一礼。”

“请受凤某一礼。”

“请受……”

一时间,白衣琴士们个个起身向花忆蝶行礼,从半空看去,就像一朵盛开的白菊,淡黄的蕊子正娇艳芬芳。

无国界、无民族、无贵贱,这就是音乐的永恒力量!花忆蝶腿部像无数小针在刺,手指像无数蚂蚁在啮,眼眶中也有些*辣地:

“花忆蝶,感谢大家。……”

一旁,雪东鸾静静地掏出一个黑色小布囊:

“说好的酬劳,你们三人且拿去。”

那老人接过银袋,却径直走向花忆蝶:

“这位小姐,老儿今天唱得好痛快,谢谢你啊!”

他几乎是涕泪交流了。

另外两人也是噙着泪,千恩万谢,等场边人将散尽,才不舍地离去。

“不明白,好端端地,哭什么?”

雪东鸾望着草根三人组远去的背影嗤鼻道,却不着痕迹地快速拂去眼角一滴晶莹:

“给银子都不道声谢,没礼貌。”

……

勿庸置疑,斗琴一项的冠军归属已然明了。

历史将浓墨重彩地记载着:太寒山花忆蝶,天启173年,云歌诗会逐日诗公子、逐日琴公子。

两面金牌,双料冠军。

……

终于,云歌诗会结束了。有人如释重负,有人依依不舍,然而,一切都将成为过去。

等待在前方的,永远是未知的未来。

花忆蝶正吮着手指,突然一个越川装束女子几乎是扑入她的怀中:

“小蝶,你果然是赢了!我在场边和大家一起拼命唱了好久,我都感动得哭了呜呜……”

花忆蝶费力扶起来人,首先被泪水冲出五颜六色的那张大花脸吓了一跳,仔细端详了半天,迟疑地确认:

“你是,大表哥?”

“嗯!”

ps:

敦凰:呼,云歌诗会完成!^^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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