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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1章 王官谷(1 / 0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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朱温一听此问,才知道这位蓝袍儒士就是司空图,正要开口询问,突听抚琴之人叹道:“想当年在宫中,玉亭秋夜,王某以此曲供奉天子,天子龙颜喜悦,至今想来,宛如眼前。现今世事板荡,我这个翰林待诏,竟流落至此,想来真是恍如隔世啊!”说罢,竟潸然泪下。

抚琴人此言似乎说中了众人的心事,人人皆唏嘘长叹,白袍人此时突然低吟道:

幽兰绿水耿清音,叹息先生枉用心。

世上几时曾好古,人前何必独沾襟。

吟到后来,竟也两眼含泪,语声呜咽。

司空图见状,拍手笑道:“你们这是干什么?今日有贵人来访,请诸君暂息心思,莫让客人笑话了!”说罢,即转身笑对朱温言道:“尊驾可是新任宣武节度使?”

司空图的笑问,不但令朱温大惊,就连在场诸人,也都吃惊不小。

朱温大奇,躬身问道:“司空先生何以知道朱某?”

司空图手捋着又浓又黑的长髯,微微笑道:“我等虽避隐在此,但并非与世隔绝。朱将军归唐、沙陀军赴援、黄巢败走、长安克复,这等大事,老夫怎能不知?”说罢,即向众人一一引荐:抚琴人叫王敬遨;吟诗人叫李山甫;其他人分别是王贞白、韩渥、王希羽、张曙、崔昭纬、王驾、李袭吉等;两位年轻人,一位叫杜荀鹤,一位叫郑谷,皆是一时名士,朱温也将朱珍、庞师古引荐给众人。

司空图道:“山野之地,无以待客,只能以粗饭水酒委屈朱公了。”

朱温连声称谢。

此时,天色已暗了下来,司空图吩咐秉烛备酒。不一时,在一个长长的石条之上,陆续摆上了菜肴,全是野菜、野味,倒也算丰盛。众人分宾主而座,司空图执杯言道:“今日贤士、英雄相聚于山野,明日山甫要去魏州、袭吉要去太原,其他各位要么赶赴成都春闱,要么返归朝堂,请诸位第一要尽兴,第二不可藏私,须得将得意之作拿出,以作各位酒费!”

众人大笑。

三杯酒罢,张曙抢先道,“我先献丑!”说罢,张口吟道:

每岁听蝉声,那将此际同:

孤村寒色里,野店夕阳中。

众人轰然叫好,随后,王希羽、崔昭纬、李山甫也即席吟诗。杜荀鹤几杯酒下肚,已惹起自己愁肠,别看他刚刚二十出头,但他已是有名的“老举子”了,他已几度应举不第,不知何年方能一展抱负,遂吟道:

早被婵娟误,欲妆临镜慵。

承恩不在貌,教妾若为容?

风暖鸟声碎,日高花影重。

年年越溪女,相忆采芙蓉。

郑谷也有同感,也吟道:

砌下芝兰新满径,门前桃李旧垂荫。

却应回念江边草,放出春烟一寸心。

轮到朱温时,朱温大窘,笑道:“我是一介武夫,斗大的字只识一筐。但又不敢不遵司空先生之命,白白饮了这美酒,只好请我两位兄弟为各位高士舞剑助兴,不知可否?”众人自然是连声叫好。

朱珍、庞师古领命离坐,拔剑起舞。二人果然是剑术高手,只舞得满场生风,烛火摇曳,舞至尽兴处,朱温情不自禁,突然高声唱起了汉高祖的《大风歌》,声音高亢激越,本来如溪水流觞的诗文佳会,一时竟充满了诤诤的金鼓之声,在座诸人讶然变色,只有杜荀鹤、李山甫连连击节叫好。

朱、庞二人舞罢,就轮到王贞白了——王贞白此时正在专心致志地吃螃蟹。司空图笑道:“这些螃蟹是我们几个费了半天工夫才从山后水潭里捉来的,你可不能白吃啊!”

王贞白道:“好吧,我就说说这个‘横行将军’吧!”说罢,即高声诵道:

蝉眼龟形脚似蛛,未曾正面向人趋。

如今停在盘筵上,得似江湖乱走无?

满座大笑,朱温脸上虽笑意漾然,心内却着实不甚舒服。

司空图稍通易术,自一见朱温,便觉此人不同凡响,他日成就不可限量。此时,他见朱温面露尴尬,便有意转移了话题:“今日山野野聚,我辈当以诗合景,请将诸位鱼樵乐事、四时田野佳作奉献出来,也不枉了这山风林月,如何?”

杜荀鹤第一个响应,道:“如此最好!后学先来露丑。”随即吟道:

山雨溪风卷钓丝,瓦瓯篷底独斟时。

醉来睡著无人唤,流下前滩也不知。

接下来郑谷吟道:

白头波上白头翁,家逐船移浦浦风。

一尺鲈鱼新钓得,儿孙吹火荻花中。

然后是王驾:

鹅湖山下稻梁肥,豚栅鸡栖半掩扉。

桑柘影斜春社散,家家扶得醉人归。

韩渥此时也来了兴致,高声饮道:

闻说经旬不启关,药窗谁伴醉开颜。

夜来雪压前村竹,剩看溪南几尺山。

朱温自打司空图介绍过韩渥后,他就一直在暗暗观察韩渥,因此,当韩渥刚刚吟罢,他便抢先拍手叫好,赞道:“致光先生,果是大才!”

韩渥奇道:“朱公怎知在下贱字?”

朱温道:“先生大才,名闻天下,朱温虽为武人却也仰慕得很,早就拜读过先生的《香奁集》了。”

韩渥反问道:“朱将军威名远播,竟然还知道拙著?”

朱温道:“是啊!朱某虽然识字不多,但也能依稀记得一两首。”说罢,竟吟诵了一首《香奁集》中的诗:

昨夜三更雨,临明一阵寒。

蔷薇花在否?侧卧卷帘看。

此前,朱温为拜访司空图、韩渥、罗隐、韦庄等人,特意让张兰舒教了几首这些人的诗作,今日果然派上了用场。韩渥这首诗,确为他的得意之作。刚才朱温高唱《大风歌》时,韩渥就明白了朱温来此野谷的目的,心中自然知道朱温背诵他的诗作的用意。不过,由此他反而对朱温的为人有些不耻了。朱温诵罢,他依然不动声色地说道:“难得朱公如此,在下心存感激。不过,自从黄巢乱后,我已决计不再为缠绵之作了,一直冀望能有机会报效朝廷!”

朱温碰了个软钉子,心中甚为窝火。正在这时,清幽的笛声响起,原来是王敬遨正在执笛吹奏。一时间,月夜之下,林泉之中,清音徐徐,悠悠扬扬。一曲奏罢,司空图朗声笑道:“今日之会,真可谓是:四座宾朋兵乱后,一川风月笛声中!”

诸人诗酒唱和,一直到夜半,方才曲终席散。

宴席散后,茶余之间,朱温试着与众贤交谈,暗送款曲。未曾想,竟无一人愿意出山跟随,唯有杜荀鹤稍稍有意,但也说要等他应举中第之后,再作考虑。朱温既失望,又嫉恨。次日一早,他去拜访司空图,司空图倒也热情相待,但当他提出请其出山相助时,司空图却说要回归朝堂,委婉地谢绝了他,并赠诗一首:

昨日流莺今日蝉,起来又是艳阳天。

六龙飞辔长相窘,更忍乘危自着鞭。

朱温三人此行,竟是一无所获,只得怏怏拜辞。

李克用与王重荣、朱温分手后,率大军取东路先达雁门。李国昌父子相见,自然是感慨良多,想想几年来的窝闷,今日才算一扫而尽,终于扬眉吐气了,李国昌不禁老泪纵横。次日,父子便依照朝廷旨意,各自赴镇任职——李国昌前往代州,李克用前往太原。

河东节度使郑从谠早就接到了圣旨,故而,李克用一到太原,郑从谠便很快和他办完了交接,离开太原,赶赴成都行在去了。李克用此时节度河东,地广人众,粮财充裕,更兼强将满营,兵马近十万之众,不禁志得意满,踌躇满志。不料,天有不测风云,沙陀军在太原尚未完全安定下来,代州突有噩耗传来——李国昌竟得暴病身亡了!李克用兄弟自是悲痛不已,连忙赶赴代州,办理李国昌后事。

李国昌丧事未完,太原突然就来人禀报,说是潞州监军祁审诲差遣武乡镇使安居受到太原,说有紧急军情要求见李克用。李克用闻听事情重大,只得令李克宁留守代州,暂理代北事宜,他则与刘代云、李克修连夜赶回了太原,并紧急召见安居受。

安居受呈上祁审诲的蜡丸密书,书内言语不多,大意是说:昭义节度使孟方立认为潞州地势险要,人情凶悍,过去常有节度使被逐之事,担心自己也不能立足,而他自己又是邢州人,于是就把昭义军的治所迁到了邢州,但他又担心潞州会借机生事,便想逐步削弱潞州军势,故而,近来他又下令众将家属、潞州富户必须全部迁往邢、洺、磁三州。这样强逼着潞州人离开自己世代居住的故土,潞州人自然不乐意了!眼下,潞州已是人心纷乱,随时会有不测之事发生,故请李克用速速发兵,恢复潞州军府。

李克用知道此事太过重大,忙召李克修、盖寓等人商议。

已被朝廷封为秦国夫人的刘代云说道:“潞州南有河阳、洛阳、西有河中、东接魏州,实乃我河东之屏障,可谓地险位重,是历来兵家必争的要地。眼下,既有如此良机,天与不取,还等什么呢?”

众将领几乎是异口同声,皆竭力主张出兵,夺占潞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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