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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回 [贰](1 / 0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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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程没错失一个晴朗的好天气,到第二日,细雨便来了,陈弼勚裹着驼绒毯子,在坐榻上,他正默看皇叔陈懋递的密信。

信说:臣懋启,知陛下龙身欠安,此日歉以叨扰,有两事启奏。其一,今喆善将军屈房离,以收复琼涉府一地为功,又幸得朝中器重,在泱京、琼涉二地拥兵遣将,此有缺新政之勤、精二词,亦有损吾皇之权威;屈近来与太后仲氏亲近为友,谈兵论政,更不保皇室陈姓之安稳纯净之态,特请收喆善将军一地兵权,保陛下大一统之威,非妄想谗言也。另,屈房离一女屈瑶,于百日前封漱懿皇后,领六宫之才,实属冒然,听闻屈氏身体抱恙,不胜国母之任,因恳陛下思虑慎行,或另求新后……直言非悦矣,欲近君心,叩请圣裁。

红花白瓷的矮缸被内侍捧来,陈弼勚随即将那信在灯上点了,又放于缸中,烧成了一抔轻灰。他打个呵欠,便取了一旁扣着的书看,读那些细小的文字。

此时,有内侍在外喊了:“太后殿下到——”

仲花疏今日穿着彩绣锦裙与金黄暗花大氅,她进来,便在塌的另一面坐了,问:“皇帝今日身体如何?”

“好些了。”陈弼勚不挑书,看的这是前朝的江湖话本,他即刻合上书坐正了,答仲花疏。

仲花疏又唤了崖寻进来,待她与陈弼勚行过礼了,仲花疏说:“去喊他进来。”

陈弼勚立即靠着软垫子,坐得更舒坦些,他蹙眉,问:“母后有何事?”

“你平日里事务繁杂,又要在偌大的地方行走,我寻了人来做你的御从,是我远房兄长的儿子,在泱京中长大、读了官学,且武艺高强。”

此时,便见崖寻领着莲青衣衫的公子进来,他乌发高束,戴了一银青色的水纹头冠,生得抽丝一双媚眼,可神色凌厉,用低沉的音嗓问候了陈弼勚、仲花疏二人。

“朕此处有兼芳的。”陈弼勚上下打量着仲晴明,说。

仲花疏立即笑了,她讲:“你不知石山一事传来,我是何等紧张你的性命,人在高处,总要多顾虑些的,你的安危不仅是你一人的事,多个人保护,总没错的。”

那仲晴明忽然也笑了,一双犬齿明亮地露出,对仲花疏作揖,说:“姑母,无谈保护,我托了您的好处,在陛边混一处事干罢了。”

那仲晴明行事像个侠客,因而倒是不难交谈的,陈弼勚勉强点头任他留下了,两人便避着仲花疏说了些练剑习武的闲事;但这一晚,兼芳便来陈弼勚桌前禀告,说:“陛下,方才仲公子醉了酒,与我赤手打斗,且将我的剑抢了,而后他在沧华园中跳了湖。”

“送去太医署救治。”陈弼勚写些今日读奏的思悟,头也不抬地嘱咐道。

兼芳便说:“他会水的,人也无大碍,现在已经在侧院的房中沐浴过,歇下了。”

陈弼勚将那紫管的毛笔放下,十分不悦地说:“原本已经足够烦闷了,又偏多出此人,还要你们劳神去管他的安危。”

夜还未到最深的时候,只听外头的雨大起来,水珠从房檐上坠下,留了一抹轻薄的声响。

陈弼勚由内侍伺候着,去更衣了。

扶汕府正暖热着,是个有橘色晚霞的晴天,春麒山在汕水下游处,四季中皆是苍翠生机之景。

山峰在远处高耸绵延着,眼前是映满霞光山色的河流,且有肢脚狭长的白色鹭鸶,正行走在宽阔的漫滩上。渔人驾舟,颜幽便在船头饮了小坛的桂花酒。

渔夫也不言语,颜幽着暗红色穿花箭袖袍,在那处沉默久了,舟向山头的斜阳间去。

有人在远处唱一首悠长的:“行行重行行,与君生别离。相去万余里,各在天一涯。①”

行至停处,颜幽从钱袋中取了给渔夫的银两,此时,日头更重地沉下去了,夜幕中有一整片平整的、近乎黑的深蓝颜色。

住所是依山而立的,门前长着两棵修长的桐树,此时正到果期,尖嘴的果实点缀的在翠绿的圆形叶片中,那门厅外悬着匾额,上写“吹桐轩”。

欲往院中去,便先托了门外洒扫的徒子去禀告,一会儿,徒子出来了,作揖道:“颜二公子,请去堂中坐吧,夫子在那处等你。”

颜幽便独自进去了,他熟悉此处,此时多瞧了院中的景致,觉得于彼时无变化,放眼去,仍看见环绕的廊道与平整洁净的屋室,以及在那堂前飘散难去的香烟。

堂中已然点了灯,颜幽作过揖,便在蒲团上跪坐下了,他看着坐在矮桌之后的叶盛子,那人年过耄耋,仍旧是儒雅的青年模样。

叶盛子倒了新沏的茶给他,说:“你来得迟了,我都要歇了。”

“是我的过失,请夫子见谅。”

“说说你的过失。”

“今日城中忽然来了远到的药草,那是兄长在时买下的,我处置此事,花费了些许时间,因此到得晚了,打搅了夫子的休息。”

叶盛子轻笑,问:“自落将南浦堂交予你了?”

“不,”颜幽立即摇头,他还是一副沉闷中略带愁苦的表情,神色中又有静默的凶狠,他回答,“兄长已经走了多日,至今还未寻见。”

“你如今是大人了,离了他也能过活吧。”

“我在忧心他的安危。”

油灯闪着黄色的光,颜幽忽然有了外露的焦虑,他晃着头,又说:“南浦堂关门许久了,家中的一切都乱了章法,且想起儿时的遭遇,我总觉得兄长是遇见了什么险情。”

叶盛子着一件常穿的白色鹤氅,他生得单眼立鼻,神色轻薄得像位仙人,自号“深树居士”。

“你可知现今朝中皇帝才十七岁?他便不是你这样急躁的人,因此较你能成事多了。”叶盛子饮茶,说道。

立即,颜幽咬紧了牙关,他的声音拔高,道:“你为何提陈姓孽族!你明知我的父母——”

叶盛子用缓慢的话语回:“何事都无妨我将他的精敏智慧教与众人,我也不拜慕如今的朝政,可这仅是立场的问题;更盛,你二十岁,该静心了。”

“更盛无法静心。”

颜幽仰起头,便将杯中的茶饮尽了,他侧脸张望,能看见屋中悬挂的一串银铃,他咬起牙关,在愤怒之余,险些哭了。

叶盛子静吁一口气,问:“你是否像那时与自己许诺的,为你的家族报了仇?”

“否。”

“因此你若想继续,便不能乱了心智,即便你的兄长还没回来,你也要将家业做好。”

颜修空荡地吞咽了一次,他红着眼睛,问:“夫子算到了兄长在何处?”

“我不知。”

“他是否仍活着?”

“不知。”

银铃在轻风后抖动,碰撞出清朗似水的声音。

颜幽这晚在吹桐轩住下,他睡儿时睡过的屋子,又将自己那些许久没碰的玩意儿找来,看了一件又一件,他寻着了自己少年时候的旧衣,很破,那亵衣的领子里,还有萧探晴绣上的一朵白色五瓣的红蕊桐树花。

到第二日,颜幽便与叶盛子告别,再乘船回了城中,南浦堂檐下的灯笼落了厚灰,许久都没亮了,颜幽独自开了门,看墙边一整排高大的药柜,看见内室的书桌上留了一团墨色的石砚。

是个太阳极大的正午,萧探晴将菜、汤、饭备好了,她在桌那边坐下,弯起嘴角柔和地笑,说:“这是庸州的花田贡米,贺县令送的,因公子那时治好了他的肺病,所以他常送些东西。”

“兄长从不收病人的东西。”颜幽夹了盘子里的青笋来吃,低声说。

萧探晴忽而有些窘迫了,她解释:“我,我只收了这一回,等公子回来了,煮粥给他吃。”

“他像是忘了你是他的童养妻。”

“不用他记得。”

颜幽忽然放下了筷子,他讽刺般看着萧探晴的眼睛,问:“痛恨梅霁泊吗?”

“不。”萧探晴一双手紧攥着,笑了。

“你配不上颜自落。”

“我知道,”萧探晴的眼神停滞,她随即便僵硬地点头,笑着,说,“我是夫人买给公子的人,我没办法走掉了。”

萧探晴的眼泪落下去。

她说:“我能够做侧室,能够做丫鬟,能侍候公子,了解他喜好些什么……他是我唯一的活头,我进颜家的第一天起,命都给他了。”

话音落后,萧探晴止不住地哭着,她起身走了,说:“二公子慢用,我出去。”

再一会儿,待颜幽用完了午饭,萧探晴又来了,她收碗盘,眼下红着浅浅的两弯,说:“二公子,你或者该学一学医术,公子不在的时候也将南浦堂开着。”

颜幽站在门边朝外,也并未回应些什么,他生得眉目明朗,却全然不让人乐意亲近,他看着外头被屋室院墙框出的一片蓝天,然后,缓慢地合上了眼皮。

深藏的露水跌落在鞋面上,颜修见日头挂上了远处城楼的屋脊,他转个身往岁华殿中去,认为归家的事今日定然能有答复。

颜修着深蓝妆花缎苏绣氅袍,戴点翠云样鎏金簪子,往那高阶上走了,进门,便见桌前的铜炉正飘着香烟,而陈弼勚正在桌后坐着,他未脱掉上朝的彩色刻丝交领龙袍,正散着头发,看手底的书。

今日恭敬了些,颜修作揖,说:“参见陛下。”

陈弼勚这才抬眼瞧他,眼中颇有深意,缓慢地说:“朕看了你的奏本,但有一事不解。”

“我写得明了,”颜修坚定地答他,“近日所受的俸禄、庭院、赏赐均要奉还,我来时怎样,走时就怎样,家中还有药局,有众多搁置了的事。”

“你为何留了一封没有启词的信?”陈弼勚忍不住地上弯着嘴角,他忽然从手下的书中取了张折叠的、浅黄色的撒金纸,读,“今日崇城一面,长流久时相思,与尔为知为友,仍觉深情难尽——”

“非也!”颜修忽然满脸惊异,他这才意料到自己十分疏忽,那日看《齐民要术》,将写给梅霁泊信放在了奏本里。

陈弼勚不管他是何表情,仍旧缓慢地诵读下去,末尾那句是:“……琴瑟常道,鸳鸟未归,此执一书与江河白日,解半载连环。”

颜修已然无法忍耐了,可也无从拾补,他轻微地蹙眉,咬着牙道:“这是写给他人的信,是我疏忽,才放在奏本中的。”

“哪个他人?是谁家中的小姐,还是红鸾阁中的姑娘?”陈弼勚笑得更欢,他一手捏着信纸,倚在那龙椅中,道,“说不准朕能为颜大人牵线保媒。”

颜修将那些慌张与闷气吞下了,即便他与梅霁泊的事还云里雾里,但着实无需陈弼勚的关照。

“不必。”颜修说。

“我这里也是不必,你不必走。”陈弼勚忽然便沉下一张脸,恢复了在朝堂上的表情,他将那信递与一旁伺候的内侍,内侍便将信递来,给颜修了。

注:①出自《行行重行行 》,两汉,佚名。

[本回完]

下回说

月白兔会诗芙蓉夜

雪赤狐谈笑枫树林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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